孤竹君

好懒一人

苦药       微博@陆行兽

    林杓这一生,似乎各种繁华落寞都尝了个遍。他曾被捧得那样的高,然后又被摔得这样惨,甚至死的时候还丢了一双眼睛。但是他不后悔,且从没有后悔过。
   
    从容地接过一旁小弟递上的帕子,林杓开始仔仔细细地擦拭他那双手——一双修长白皙的手,似乎是他身上唯一让人看的过去的地方。跪在地上的王悦没敢说话,因为疼痛而抽搐着的脸憋得通红,一截断指还静静地躺在地上。“王悦,”林杓背对着他,缓缓地开了口,“我待你不差吧……”王悦怨毒地盯着他的后脑勺,眼睛因长时间的不转动流下泪来。他握着处理过后的失去一根小指的左手,牙齿摩挲着,哼哼唧唧地强忍痛楚。
    背叛这个事儿,林杓忍不了。就算是他喜欢的孩子犯了这样的错误,也绝不能息事宁人。一根小指就足够王悦记恨他一辈子,而他也不会知道,以这样的方式处置他这样一个叛徒是多大的宽恕。
    “把他放在我身边吧,”林杓对阿四说,“看不见他,我不放心。”阿四沉默了一会儿,应了一声,回头看见了王悦屈辱的眼神。
    阿四明白为什么杓爷要把这样一个狼崽子放在身边,不是为了他所想的无谓的羞辱,而是一种保护,一种他理解不了的温柔。一种不属于他的温柔。阿四看着林杓的背影消失在酒店门口,又站了两三分钟,拎着脸色发白的王悦上了车。
    狼崽子在车上很安分,没有挣扎没有痛呼,只是冰冷冷地看着窗外,右手轻轻抚摸仍旧颤抖着的左手。阿四转头看着他,年轻的侧脸在一晃而过的灯光下那么美好,那双眼睛,似乎一直溢满热血的光,现在多了点冷漠和仇恨。王悦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,掉转头来迎上他的眼睛。
     “四狗,”男孩的嘴角上扬出鄙夷的弧线,好像嘲笑他人能够缓解此时真实的伤痛,他问道:“你还想着你的主人吗?”阿四没回答,只是把头移开了。王悦像是胜利似的带上了几分愉悦的语气,“可是在他眼里,我们都是狗。不管是听话的,还是不听话的——不听话的,就像我一样被弄的生不如死;听话的,也随时都能被抛弃……”阿四没有再听他的话,反而闭上了眼睛,车里很静,只有王悦恶毒的梦魇般的声音。一切好像和当年都没有改变,王悦对畸形爱情的厌恶,林杓的温情、冷漠,自己的心意。
   
    林杓不是标准的黑二代,他的父亲,是月牙的三把手,没什么本事,鲁莽又不聪明,在黑道的关系上很吃了亏。好在他有个讲义气的老大,一直罩着他,才这么多年都没惹出什么事。但帮中好多人都看不惯他的行事,想策划把他弄下台,没想到那次事件不但把林老三搞下了台,还让他丢了性命,只剩下一个遗孤没法处决。老大一不忍心,挥挥手留下了他,从此林杓开始独身一人混迹在黑道之中。
    可以说,林杓是在一众黑道大少中体会到黑道“黑”字真谛的。他从五岁起就是个孤儿,没人给撑腰,走路都直不起腰板儿。宋老二的孩子宋覃蔫坏,让林杓钻人裤裆,让他跪下当马,让他舔地上的糖吃,各种羞辱他的事都干过了。后来宋覃也许是腻烦了,也不作弄他,竟然开始和林杓称兄道弟了。林杓也从一开始的胆怯麻木开始有些混黑社会的样子了。说到喜欢男人,都因为宋覃那个坏丕的一次不经意的启蒙,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。

    阿四是老大的孩子。阿四本不叫阿四。林杓端了月牙,当了老大后,也像他爸留了他一命,看到这小猴一般的孩子,心想:这黑娃,长得真tm像印度阿三,直接叫阿三又不像个混黑道的,不如就叫阿四吧。林杓佯作慈爱地拍了拍他的头,说:“孩子,今后你就叫阿四了。”阿四愣愣地看着一双白嫩的手盖在他头上,半晌点了点头,吸溜了一下鼻涕。林杓貌似不在意地收回了自己的手,拽着阿四的衣领子上了车。
    阿四坐在车里想,这人也大不了我多少,怎么就表现的这么老气……呀!他的手真漂亮啊,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人的手都要漂亮呢!阿四偷偷抬起头看看身边的林大佬,他正在闭目养神,脸颊有些削瘦,睫毛很长,嘴唇苍白,不能算是好看也说不出难看的相貌。林杓感觉到了小孩的目光,睁开眼就看见一双圆润的大眼睛紧紧地盯着他,鼻子下方还挂着可笑的鼻涕。不由得弯眼笑了起来,露出个年轻人应有的灿烂笑颜。阿四看着那张脸,直到鼻涕流到嘴里。好像从这一刻他就开始痴迷,痴迷于一种不能叫美的东西,一直到死。

    宋覃是个有本事的人,也是个敢于尝试的人。十八岁的庆生,宋覃带林杓去开荤。饶是跟着宋覃浪了这么十几年,林杓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还是畏手畏脚的。宋覃搂着他的肩,脸上带着神秘的微笑,“我跟你说,今晚上这几个,都是没开过苞的,又干净又漂亮。不过别担心,都是经过训练的,手段好的很,就等着爽死吧!”林杓无奈地看着好兄弟,脸上有些发烫,坐在包厢里喝了几大杯酒。
    经理带着人上来了,不过让林杓惊讶的现在他面前的清一色都是男孩。没等他问出口,宋覃在他耳边解释道:“就是男的,新奇不新奇?刺激不刺激?你呀,别那么老套了,都什么时候了,玩男的才是主流……难不成,你怕了?”林杓舔舔嘴唇,接受了这个看似低等的挑衅。他是个男人,是个有头脑有手段的男人,这世上有他不敢干的事吗?林杓指着其中一个长相清纯的男孩,在宋覃一脸玩味的表情中去了酒店。接下来自然是一夜狂欢,当林杓把钱放在床头,他有些恍然地看着他的第一个男人,男孩,心中好像有个声音在提醒他,你走上了一条不归路。当多年后他被这些尘世的琐事烦到无以复加的时候,他也没想过回头,他不怪宋覃,是宋覃让他发现了真实的自己,哪怕是不为世界所容的。

    王悦那天逃课去游戏厅,一身清爽的白t短裤,阳光开朗的面容引来了正好来巡查的林杓的注意。尽管在昏暗的游戏厅,他依旧能看到王悦身上散发的光芒,那是属于年轻人的光芒,似乎无时无刻在提醒林杓:你已经老了。林杓有些不服气地走上前,一只手撑在他的游戏机上和他搭讪。王悦不耐烦地扬起头来看他,眉毛微挑、鼻尖上挂了几滴汗水的样子,不知怎么的在林杓脑海中显出几分诱惑。林杓像个刚谈恋爱的傻小子,对一个直的不能再直的直男发起了攻势,一年多愣是因为怜惜没碰他。王悦自始至终都没改变他对林杓的厌恶,他发自内心地厌烦林杓没完没了的纠缠,但他没法逃脱,因为林杓是他狐朋狗友口中的“大人物”。王悦不是傻子,他一面敷衍着林杓,一面蓄起爪子,等到时机就要抓他一爪。
    但林杓忍不下去了,他开始厌烦起躲猫猫的游戏,他只想把王悦锁在身边,哪怕只有一副没有爱的身躯。林杓在游戏厅的厕所强上了王悦。对王悦来说,这是一种莫大的耻辱,不仅仅是因为林杓的暴力,还因为他选择在这样一个污秽的地方做爱。王悦觉得自己被弄脏了,那些以往的厌恶烦躁都化为深深的恨。也不再有那些无谓的小猫似的抓挠,有的是真正的撕咬,在看不见的地方直到看的见的地方。

    王悦会背叛他是他早就预见了的。王悦有着狼一般的眼睛,懂得隐忍,也有狠劲,如果不被拴住,就能驰骋原野。王悦恨他他也明白,毕竟没有人会感激强奸自己的人的,况且他还砍了他一根手指头。但他没有料到的是另一个人,阿四。阿四是他从小带到大的,跟他最亲,也最信任他。要说叛变的唯一理由,恐怕是因为自己杀了他的父亲。单有这一条理由就足够阿四把他千刀万剐,毕竟杀父之仇,不共戴天。但是阿四没有杀他,他养着他,甚至比养自己的父母还好。
    “阿四,你怨我罢。”林杓看着阿四细细的擦拭他的手指,不止一次地问。阿四只是摇了摇头,继续干着手中的事,仿佛天下所有的事都比不过林杓的一双手重要。
    “你想干什么呢?阿四?我知道你不会害我……”林杓抚摸着阿四的头,像是抚摸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孩子。阿四抬头看着他,眼中流露出一种他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怨。阿四拉下他的手,颤抖着低下了头,把自己的嘴唇盖在上面,虔诚的像是信教徒亲吻基督像。林杓有些复杂地看着他,第一次知道被他看做弟弟的人对他有着怎样的念想。他回吻在他脸上,有些轻佻的吻让阿四有些呼吸不稳。
    阿四从那双手抚摸到林杓单薄的后背,嘴唇轻点在他的脖子上面,接着玩弄他的身体,以前月牙老大的身体,现在属于现任月牙老大林四了。进入他梦寐以求的圣地的感觉很好,舒爽得他永远都不愿意拔出来。林杓不假隐忍的急促喘息喷洒在他的颈窝,温热的气息从那里蔓延到他身体每个角落。阿四加快了冲击,顶得林杓飞上了天。林杓朦朦胧胧中想:原来性爱可以这样温柔,这样疯狂,这样舒服,让人沉溺……
    阿四每周做两次,很规律,林杓不愿意就不做,大冬天的也能去那冷水底下压制欲望。林杓除了身体不适也不反抗,两人似乎达成了某些默契。但是阿四总觉得很不安,不安的时候就会做的分外用力。这个时候,林杓就一反常态地抚摸他的头,好像是安慰,亦或是别的什么。

    阿四知道自己的担心成了真,林杓不惜联络风刃来反自己。好在阿四这么多年来耳濡目染,将林杓的招式把戏摸了个七七八八,最后在损失大批兄弟的情况下抓住了他。
    “四爷,杀了他吧!这白眼狼不识好歹!害了我们这么多兄弟,不杀了他,怎么给帮里的兄弟一个交代?”那是新晋月牙二把手把手王五的话。林杓淡淡地看了他一眼,王五不惧地瞪着他,眼里带着仇恨与快意。王悦变了,不再有年轻时候的青涩朝气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污浊的青年人的气息。他闭上眼,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:“取了我一双眼睛吧,四爷……放了我吧……”他知道阿四在看他,用一种又爱又恨的眼神。林四爷看着他很久,林杓的脸上因为交火新添了几道伤痕,又因为被关押许久显得灰头土脸的,一点都不好看。林四爷叹了口气,拿起一把小刀走上前去。王五沉着脸拦住他,“四爷,这个人不能留啊。”林四爷回头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,说:“我是爷还是你是?”王五咬咬牙,不甘心地退下了。大堂里只有林四一步步接近林杓的脚步声。
    林四爷用右手食指挑着林杓的下巴,另一只手缓缓抚摸他的脸,一直到紧闭的双眼。他能清楚地感觉到眼皮下眼珠的跳动,那么生机勃勃。“睁开眼睛吧,林杓,你这样我没法取你眼睛。”
    林杓应声睁开了眼,不大的两个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他。他突然感觉自己没法下手了,明明这个人这么深地欺骗了他。但犹豫永远在黑道中存在不长,他林四能果断地把林杓弄下台,就能果断地割下他的眼睛。林杓的眼睛开始流血,像瀑布一样从突然凹陷的眼眶中夺眶而出。不知道他哭了没有,林四想。“送医院去吧,让他养好眼睛就走。”林四转过头去,像当年林杓对王悦一样,连爱人的站在哪里都没有改变,谁走的越果决,谁爱的越深。

    据说林杓已经死了,他没了眼睛,也没有生存的手段,在一个狭窄的巷子里变成了发臭的尸体。林四爷听到这个消息,只是在椅子上枯坐了几个小时,也没哭喊,只是呆呆的看着一块手巾,想着它的主人,有一双风华绝代的手的前黑道大佬,就这么去了,没有一点尊严,也绝不轰轰烈烈。
    林四爷没有找到林杓的尸体,但在他那冰冷空旷的别墅里竖了个排位——阿四之妻。
    林四爷在主宰月牙的第二个年头被仇家雇人杀害了,但好歹有个尸首,被埋在城郊的一块风水宝地。林四走的时候没带任何东西,但唯独一块排位被嘱咐一定要和他埋在一起,墓碑上要写,林家阿四与其妻子林杓之位。

    来年春天,月牙因为少了龙头,帮内大乱,被风刃钻了空子,自此便再没什么黑道月牙帮了。
    城郊那片风水宝地也不再是林四一人的埋骨之地,开发商将这里买了下来,专门弄了一大片墓地。
    听说曾经的黑道大佬因为被仇敌所杀埋在这里,阴魂不散,而那个盲眼的守墓人其实是个邪恶的赶尸人, 他们捉来这里的游人,把他们埋在土里变成新的尸体。
   
    守墓人坐在一块墓碑前,他的眼眶深深凹陷着,两颊瘦的可怜,唯一像个人样的是他那双修长的手,白皙得不似老年。
    人们说他春夏秋冬都不换位置,一直守着那一块墓碑,嘴里念着:“阿四,莫怕,我来陪你了。”他坐在那守了十五年,也终于要入土了。他让人们把他埋在林四旁边,也竖了个碑,但什么也没写,他自己做了个排位,上书林家阿四,带进了土里。
    下葬的人说,瞎子守墓人一直双手抱着那块排位,扒都扒不开,只好以这样的姿势下了土。“这样的姿势,死了也累。”另一个守墓人老李抽着烟说,“这还不是独例,十六年前有个黑道老大死了,也是这个姿势下了葬,你说巧不巧,正好埋在他隔壁。还有……他叫林四,瞎子做的排位也是林四,你说巧不巧……我也不知道瞎子叫什么,不会叫那什么林杓吧……哈哈……”老李笑了几声就笑不出来了,他好像明白了瞎子这十几年的执着。老李看着那两个墓碑对身边的人说:“你说,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呢……”
    一个中年人站在他身边,张了张口,没有出声。命运交汇在再次相遇的一瞬间,那么坦然,那么无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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